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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辉煌,人间晴朗

发布者:黄榆敏 [发表时间]:2020-09-17 [来源]:江西理工大学树人网 [浏览次数]:

雾气蒸蒸,替明净玻璃抹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白霜。不多时,窗帘接隙间被投来的日光镀上两行金线,手机于枕头下蜂鸣,怠倦的人自梦境被震回现实。

耷拉着睡眼惺忪,我拿起手机浏览着外卖,打算潦草糊弄一下正辘辘叫唤着的肠胃,一条蹦出的消息撞入视线。

直到此时,我才彻底被时间线唤醒:原来今天已经开始解封了啊。

楼下那家被灰尘蒙了三个月的小店门外已经排起蜿蜒长队,热干面的香气混杂着撒了口音的叫卖声。折射阳光熠熠的是店主额前那颗汗滴,最终连同愉悦和希冀一起,通通被兜在了口罩里。

下楼买面时碰见一份惊喜。与楼上的她擦肩而过时我甚至都没敢认出来,毕竟已有数月未见。印象里韶华争上春风鬓的年轻女孩,在疫情宣告爆发的第一时刻以护士的身份义无反顾地冲向了医疗前线。防护物资吃紧的那段时日,总能听见她留守家中的双亲因忧心而不止地啜泣,隔着一层天花板在夜间反复。

我打量着面前形容憔悴的姑娘,那一向酿着羞赧笑靥的脸颊隐隐约约还能看出攀附着的暗红色勒痕。

“回来了啊。”

她愣一愣,神色有几分释然,“嗯,回来了。”

“我们医院,清零了。”她说。

“是吗?”被她眼底的欢欣感染,我会意一笑,“真好。”

重逢又沦入平常,好像生活的齿轮从未卡在过错误的角度。只有日头又向上升转了几个高度角,温熙地扯住人的衣摆。

拎着面上楼时被二楼的老人家一声招呼牵绊住脚步。原以为是她是要让我下楼替她买份面,老年人腿脚不便,这样的事倒也不是初次发生。然而接下来却被不由分说领进了家门,老人从有些陈旧的木柜里翻寻出一个碎花布包,虽然被洗得泛了白,手指摩挲下却一丝尘灰也无。

老人家珍而重之地打开来,里头静静摆放着一张光盘,空白如雪的基板封面,能猜测出是白盘自录的内容。

她问,要怎么才能看到里面的东西。

信息存储工具日新月异,颇有年代感的光盘早被时代遗忘至尘封角落,如今的笔记本已没了自带光驱。我提议将光盘带回家,用台式机读取出来,再放到手机上给她看。我家在更高的楼层,上下约摸数百阶楼梯,想着老人上下楼要疲惫,难免爬不动,便叮嘱她在家等我,不多时就能下来。

她不肯,硬生生跟着我爬了六层楼。

光盘里存储了满满当当的照片,老人盯着电脑屏幕,一面看一面讲,这张是何年何月,那张背后又是怎样的故事,一开始还笑呵呵用手指着,讲着讲着突然泪如雨下。

光盘是她儿子留下的,老伴去得早,她一个人将儿子拉扯大,好在孩子懂事好学,进了武汉数一数二的医学院,毕业后一直留在本地医院任职。她知道儿子一直留守医院,昼夜不歇奔碌抢救,直到上个月,医院里传来他染上肺炎,不幸逝世的消息。老人所有的希望碎成了一地的月光,和同一座城市里千万家的不眠一齐流淌。

她不知道怎么看里头的东西,想念孩子时,只能拿出这张光盘看看。今天正好碰见我,便拉下老脸让我帮个忙,想看看那些承载着许多的照片。

家中恰好留存了一些相纸,就打印了照片,一张张拢起递到老人手上。把她送下楼,仍不肯放我离去,塞了一碗酸菜到我怀里,说是自己腌制的。

挂在客厅中央的表盘指针兀自向前走。

日光由强转弱直至坠入地平面,最后连残霞也逃离到远方山岭之外。傍晚与父母打了一通视频电话,他们笑我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挂断之后,我攀着玻璃,还是忍不住潸然落泪,怔怔出神至夜幕降临。

阳台外不再寂静得如同荒野山林,或许从未有人注意到这座城市的偏僻一隅,但生命的气息已然开始轮转流淌。隔壁飘来的,被固定在夜晚八点的练琴声,与他们家那盆怠于侍弄的爬山虎的新蔓一齐勾上了我的窗棂。

在目光能触及到的更远的景框里,曾经空洞的、黯然的,被夜幕一击即碎的窗口,在熄灭了两个月之后又重新亮起。零零星星的灯光碎片,在春分到来的这一天,终于又拼凑成静止的人间银河。

“昨晚,我伫立窗口,我放声歌唱。当我步入屋内时,美丽的未来即将来临。”